育才的碗盤 - p.s. 久違的blog

育才，喪父。

「柯老師，你們班那個育才實在是不聽話，老是喜歡頂嘴。」
「喔。他對你說了什麼嗎？」
「就不寫作業，態度又不好，提醒他明天要寫完，他頂嘴說都不會寫。」
「瞭解，我會跟他說說看的。謝謝。」

首先想謝謝學校的老師告訴我這個訊息，但同時在心中也表示遺憾：您接觸育才這個孩子的時間比我久，卻比我還要不了解他。

開學之前，我請教了之前帶那個班級的老師每個孩子的個性還有專長，也大致翻了同學們的學籍資料。那些老師之前留下的珍貴歷史資產，是進入教室、瞭解學生的最大工具。據說育才常常睡過頭，家裡又離學校很遠，通常是姊姊從山上飆摩托車送他來山下唸書，超過八點來上學是常有的事情。

第一天進入班級，那個孩子馬上就引起了我的注意。早上八點，為了這個孩子的遲到而忙得團團轉。怕他睡過頭、怕他出了意外、怕他不喜歡接觸新老師，總而言之揣測了好幾種可能、打了好多好多的電話，也通知學校的主任說孩子沒來上學的情況，最後的最後終於聯絡上了，才知道孩子跟著媽媽去頭份工作，明天才能送他來上學。

那是個極不友善的眼神，第二天到班上我有這種感覺。
「歡迎你來上學！」
「嗯。」

那天我非常的不高興，從沒看過一個孩子上課是身體傾斜的靠著椅背、兩手垂放著、兩腳一前一後的輪流抖腳，儼然像個黑幫老大被警察抓走，然後坐在偵訊室回答警官的問題一樣。
「如果你手腳健全，請不要像個流氓這樣坐著，比起那些身經百戰的大人們，你還早得很。」

他稍微收斂了一些，但是還是很狂妄不羈。他不說話，但是可以瞭解他在底下的小動作是排斥著我的。這種叮嚀維持了將近一個禮拜，我沒有抓住他的心、但也沒有讓他太過逍遙，卻對其他老師來說，育才「收斂」的舉動，是不可能聽信於一個才踏進教職圈的一位年輕老師。

好不容易，也許他這陣子的壞心情已經忍無可忍了，午餐時間他拿著鋼盤跟鋼碗狠狠的摔在地上，那已經不是他第一次露出那樣的舉動，因為在先前我就已經觀察到他的餐具是高凸不平的了。

「育才，你跟我到班上來。其他同學繼續清掃餐廳到12：40。」支開了班上其他成員，因為我有好多話想跟他分享。
他尾隨著我進入了教室。

「育才，怎麼在摔碗盤呢？怎麼了？可以跟我說說看嗎？」
「沒有。」他雙手環背、站著三七步，沒有看我。
「是不是有什麼困難或不開心的事？」
「沒有。」他顯得不耐煩。

既然如此，我就沒有辦法再繼續丟問題給他，他似乎不打算跟我分享在學校或是之前發生的事情。只有慢慢做個引導，讓他可以漸漸的跟我對話。

「育才，你的名字是誰幫你取的？」
「爸爸。」他狐疑的望著我。
呼～～還好是爸爸。我在心裡暗暗的yes了一下。

「那你知道爸爸為什麼要幫你取這個名字嗎？有原因嗎？」
「不知道。」
「你知道『育』這個字在字面上的意義是什麼嗎？」
「不知道。」他的眼神裡面閃著一些些的玩味。
「有培養、教育的意思。」
他不發一語。

「那『才』的意義是什麼，你知道嗎？」
他搖頭。
「有用的 或是 有才能的。如果照這樣子來看，老師在猜想：爸爸大概希望你能夠經過父母或老師的教育之後，成為一個有用的人。」
他似乎有領悟些什麼，然後感覺在思考。
「當然不一定是絕對啦！我只是猜測而已。」
他稍稍的看我一眼，然後眼神要飄向不知名的地方去了。

「我看了你的碗盤，感覺非常的心疼。這個碗盤跟了你已經要第六年了，我相信它是你爸爸很用力賺錢買來的吧！可是它卻變成了這個樣子。如果我是你爸爸，我會難過得想哭，因為他這麼辛苦的賺錢買給你，下場居然是這樣。」

他扁了扁嘴，沒有答任何的話。
「今天如果是你的孩子做了這種事情，請你想像一下，你會對孩子說什麼？」

他沒有答腔。
「爸爸是一個強壯的男人吧，聽說你之前不聽話，他會拿藤條來修理你不是嗎？爸爸如果現在還在，你敢做這種事情嗎？」
「不敢。」他的眼神很遠，思念的氣氛圍繞在他的身邊。

「爸爸有沒有對你說過要做有用的人？」我只是猜測，沒有任何的預設答案。
「有。」
「你認為你剛剛的舉動，像是有用的人會做的事情嗎？」
「不是。」
「如果這些東西壞了，要再買過新的。爸爸在生前留下來的錢不是就慢慢沒有了嗎？你忍心讓爸爸的血汗錢讓你這樣一點一滴的浪費嗎？」

他搖頭，眼眶佈滿了血絲。我知道他很後悔，非常後悔。

「告訴我，這種舉動還有下次嗎？」
他撇過臉搖了搖頭，掉下了幾滴眼淚。

孩子，我沒有要你哭，只是想告訴你：過去的沒辦法珍惜，現在擁有的要趕緊把握。

幾天後，那位老師告訴我育才似乎乖了一些。我笑笑的不知道該說什麼，我想告訴他將心比心這個道理，卻遲遲卡在喉嚨裡。